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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的光阴无声浸润而过,苏玉青心中的失落感却如墨汁沉淀一般,日渐清晰凝重。她的指尖拂过手机屏幕,一条条无人回应的暗示石沉大海;或是她刻意凝望饰品橱窗里的戒指,“我同学订婚了”,换来的也只有陆知行温和的眉眼弯弯:“真好看。”
他的沉默如山峦般盘踞在他们之间。苏玉青的父亲早早因病撒手人寰,母亲撑起整个家却总是沉默寡言,家庭生活鲜少有热烈的喜悦。安全感便成了她心底最隐蔽也最执拗的念想——陆知行的爱毋庸置疑,从早安的关心到深夜的安抚,一日未断过,唯独那一纸承诺,那个关于稳定未来的明确答案,却始终渺茫无踪。岁月流淌带来的不仅是温情,更有层层叠叠的焦灼。
拥挤的列车车厢里喧嚣声混杂交错,窗外的冬日田野飞速向后奔逃。苏玉青坐在狭窄的座位边缘,肩头靠着陆知行的身体,眼神却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流云掠过。
又一次靠在他身侧——每次乘坐火车,这几乎成了她的专属位置。陆知行总是沉默着,从不会抱怨肩膀酸麻。此刻她心中却压抑得喘不过气,昨日母亲在电话里的低问再次回荡耳边:“玉青,他都怎么说?”——没有答案。昨日还参加了同学的婚宴,手捧鲜花的明亮画面与陆知行的笑容交织,令她心头发闷。
“到站了记得叫我。”她声音很低,垂下的眼睫掩去眼中氤氲的水汽。不等他回答,她便疲惫地合上眼帘,将脸埋进他熟悉的气息中,任由火车单调的节奏一下下敲打着心底压抑累积的委屈和茫然,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。
睡意如浓雾包裹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迷糊地感觉到陆知行身体微微移动了一下。
苏玉青的心猛地一坠,下意识抓紧他的手:“……别动。”声音带着梦的黏腻和潜藏的委屈,“三年都过来了……别动,当我的枕头…”她更紧地攀附上去,带着某种决绝的执拗。
陆知行的手臂停住了。黑暗中,他轻轻呼吸着,再无丝毫移动,默默承受着她的重量和她话里三年无声重压的痛楚。
苏玉青再次沉入混沌睡意里,仿佛沉入漆黑的海底,只有身旁这个沉默的支点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沉眠如被无形之手攫取感官。骤然间,却有一道沉静温和的声线穿透那片浓雾:“玉青,醒醒。”
意识被拉拽着艰难上浮,眼皮似有千斤重。苏玉青费力地睁开酸涩的眼睛,只觉一片模糊。她揉了揉,下意识扭过头,转向车窗的方向——那应当是熟悉的通往家乡城镇的、带着冬日寂寥烟灰色的风景。
然而闯入视线的,却是一片全然陌生的所在。
车窗外不再是记忆里熟悉的城镇轮廓与枯黄田野,而是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象:几排灰瓦白墙的村舍错落在略有起伏的坡地上,家家房前堆着整齐的柴火垛,屋后不远处便是一垄垄深绿苍郁的茶树,层层叠叠地铺向远处的丘陵,茶林边缘,甚至有几树挂着小果的橘子树零星点缀。寒冬时节仍浸透沉静的生命力。
一阵冰冷的错愕猛地攫住了她的呼吸,如冰块梗在胸口。
坐过站了?她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。巨大的焦虑和失落轰然炸裂开来,三年里所有默默吞咽下去、如沙砾般不断摩擦内心的委屈瞬间决堤。
“陆知行!”她猛地回头,几乎是吼了出来,声音因惊慌而尖锐,“这是哪里呀?!我不是叫你……” 最后的质问——“叫我吗”三个字来不及出口,就凝固在唇边。
因为她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。
他也在看着她,脸上漾开了苏玉青从未见过的笑意——那不是平时温和或安抚的笑。那笑容异常明亮生动,嘴角上扬的弧度前所未有,眼底闪烁着一种混合着狡黠、无限疼惜、还有如释重负般的熠熠光亮,如同初雪消融后的第一缕暖阳。
就在这凝固的瞬间,带着泥土清冽气息的冷风猛地灌入车厢——车门开了。陆知行抓住她仍僵硬冰凉的手,十指紧紧缠扣住。
“到了。”他声音低沉,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,蕴含着某种她所不熟悉的郑重。然后,他微微低头,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,清晰地说出了后半句:“下车吧,咱妈让我带你回家看看呢。”
轰!像一道惊雷在苏玉青头脑中炸开。所有的焦虑、委屈、怨怼,在这一句话里灰飞烟灭,只留下巨大的、颠覆性的空白。她甚至忘了眨眼,只能任由陆知行牵着她,像个丧失思考能力的木偶,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脚步踉跄着踏上了陌生的站台。眼前陌生的村落、陌生的站牌、凛冽的寒风,混合着他那句石破天惊的话,一切都像一场迷离的幻境。
站台简陋,冷冽的风灌入衣领,苏玉青这才发现自己掌心一片冰冷潮湿。
她看着陆知行含笑的眼睛,混沌的思绪终于艰难地开始连接:“这…是哪儿呀?”
“我的家啊。”他紧握她的手,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温暖与忐忑,“小塘湾村。现在,也是你的家了。”
离开站台,沿一条被踩得硬实的乡间土路前行。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的烟味、泥土干燥的气息,还混杂着一丝茶树散发的独特清香。苏玉青的心跳依然猛烈得撞击着肋骨,手却下意识地更紧地回握住了陆知行的手。
还没走到村子中心,一阵欢快的犬吠由远及近。一只通体金黄的土狗旋风般地从路旁冲了出来,竖着尾巴围着陆知行狂摇,鼻尖急促地嗅着他的裤腿,发出高兴的呜咽。
“老黄!”陆知行笑着唤了一声,伸手揉了一把狗脑袋。那狗随即转向苏玉青,嗅了嗅她陌生的气息,又抬头看看陆知行,竟也友好地摇了摇尾巴。
“它认识你。”苏玉青小声道,这只狗的热情似乎冲散了她最后一点僵硬。
“对没见过的人它可凶了。”陆知行语气里有几分骄傲,随即又有些笨拙地加了一句,“但是,它就跟我一样…认准的人,会护到底。”
正说着,路旁一处虚掩的院门“吱呀”一声拉开大半。一位系着深蓝色粗布围裙的中年妇女探出身来,灰白相间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。她眯起眼睛看向他们,目光落在陆知行和苏玉青紧握的手上,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灿烂笑容,那是一种质朴又毫不掩饰的巨大欢喜。
“哎呀!你们回来了!”她拍了下围裙,声音洪亮利落,“知行!快带姑娘屋里去!我灶上看着菜呢!”说罢不等两人回话,又风风火火地缩回了头,传来她亮嗓门朝院里吆喝的声音,“老头子!快出来迎接!人到了!”
陆知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,带着点无奈,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归属感。他低声对苏玉青说:“玉青,这是我妈妈。”
苏玉青羞涩的喊了一声:“阿姨好!”
眼前这座宽敞的农家院子朴素却整洁。刚踏入院门,一种奇异而熟悉的存在便猛地抓住了苏玉青的视线——
院子角落拉起一根结实的竹竿,上面整整齐齐搭晾着三个枕头套。其中两个是常见的花色枕套,被冬日微弱的阳光晒得膨松舒适。而中间那个却如此醒目:深灰色的枕套,式样简单,正是陆知行放在他那公寓床上、已用旧磨毛、苏玉青睡了三年的那一只!此刻它正堂而皇之地夹在中间,享受着同样的阳光曝晒,仿佛一个历经三年“外派”终于回归本土的士兵。
苏玉青的目光牢牢吸附在那旧枕头上,脚步凝滞了。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,三年间无数个依靠它昏睡或醒来的瞬间汹涌而至:“我的枕头套怎么会在这儿?”
陆知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立刻明白过来,耳尖悄然泛红,声音低得几乎只送到她耳畔:“怕…怕你觉得硬,前几天我偷偷把它寄回来了,让妈今早先曝晒着,好让你用着舒服……”他笨拙地解释着这件细微得近乎可笑、却又无比郑重其事的小事。
“谁怕硬了?”她飞快地低声驳了一句,眼睛却根本离不开那个灰色枕头套,仿佛那平凡的布面下藏着三年来所有不曾诉说的重量。她抽了抽鼻子,硬生生忍住了眼眶涌起的酸涩热意。
陆知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,仿佛一个无声的安慰。
这时,堂屋的棉布门帘再次被掀开,这次走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,它身形都颇为硬朗,穿着一件半新的深色夹克,面容与陆知行有几分酷肖,眼神沉稳温和,脸庞带着终年劳作的痕迹,嘴角却挂着温柔的笑意。
“爸!”陆知行唤道,声音自然,同时将手搭在苏晚晴有些僵硬的背后,将她微微向前带了带。
陆知行的父亲——陆建国上下打量着苏晚晴,目光坦诚又带着暖意,微微点头:“这就是玉青?”又看向陆知行,“路上都累了吧?到家了就安心歇着。”
“回来了就好!”陆妈妈声音柔和中带着欢喜,她几步上前,目光落在苏玉青陆脸上,忽然伸手,温暖粗粝的手掌握住了苏玉青依旧冰冷的手指。她没有多余的寒暄,只是带着满腔诚挚的温情,拍了拍苏玉青的手背:“孩子,赶路辛苦了,快进屋,暖和暖和!”那份不由分说的熟稔和暖意,像一股温泉水,霎时包裹了苏晚晴不安的心。
屋子中央放着一架崭新的凤凰牌二八自行车,擦得锃亮。红彤彤的大双囍剪纸,工工整整贴在正对大门的门框上,鲜艳夺目。陆知行的目光在红剪纸和自己的自行车之间打了个来回,然后转向父亲。陆建国察觉到了,嘴角弯起,指着那车说:“你妈昨天非让骑去买红纸,说沾沾喜气。”他的目光带着几分追忆的暖意,自然地转向苏玉青,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:“玉青,别见怪咱们乡下人的规矩。这剪纸得新人一起来贴,才圆满呢!你和知行,一起动手贴上去。”
陆妈妈笑着点头,将早已准备好的糨糊和干净毛巾递过来。
陆知行接过糨糊,深深吸了口气,看向苏玉青。无需更多言语邀请,三年的默契和此刻无法言喻的心情让苏玉青无需犹豫。她接过那温热的毛巾,看着陆知行仔细地将散发着米香的糨糊刷在剪纸背面。红双囍被举起来,两人各自捏住一边的角。站在那条鲜艳的对联下,他们踮起脚,动作有些生涩却配合得恰到好处,将那张承载着沉甸厚重的红双囍,稳稳地、严丝合缝地贴在门楣最高的那道原木门框上。
一片红彤彤的正气瞬间笼罩了小小的庭院,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气与苏晚晴心底最后一点残余的惶惑。
众人围桌坐好,陆妈妈往来穿梭于厨房和饭厅之间,不一会儿八仙桌上已是琳琅满目:大碗油光红亮的红烧肉堆叠成小山;热气腾腾的清炖土鸡汤香味扑鼻;腊肉炒香干腊香浓郁;炒青菜碧绿油亮;最惹眼的是一大盘圆溜红润的冰糖山楂球,像极了门口新贴上的囍字。
陆建国拿起白瓷酒壶,亲手倒了三杯农家自酿的土烧酒,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。“知行,”他将第一杯递给陆知行,“带玉青回来认门,这杯喜酒,咱们一定得喝。”
陆知行接过酒杯,指尖微微泛白。他抬起头,目光却不是看向父亲,而是望进苏玉青的眼底。那双平日温和隐忍的眸子里,此刻翻涌着太多内容——三年沉淀的爱意与歉意,终于尘埃落定的心安,还有一丝紧张被抚平后的潮湿。
“玉青,”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想润泽一下说出的每一字都无比清晰的承诺,“以前是我不好,让你……悬着心了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发紧,“从今天起,这手,”他举了举与她十指交扣的手,“我牵住了,就再不会半路撒开。”他的目光转向门楣上鲜红夺目的双囍,又坚定地转回苏玉青眼底,“以后的每一站路,我都会不离不弃的陪伴着你……玉青,嫁给我好不好?”
一室寂静。只有灶膛里柴火轻轻噼啪作响。爸爸妈妈的目光都灼灼地、屏息地聚焦在苏晚晴脸上。陆妈妈悄悄攥紧了衣角。角落里那只叫老黄的狗似乎也感知了这一刻的庄重,安静地趴伏着。
苏玉青的视线,朦胧地越过陆知行微微发红的眼眶,落在他身后敞开的堂屋门外。冬末初春的阳光,斜斜穿过刚刚贴上囍字的门框,恰好落在那根竹竿上。那个她枕了三年、此刻正被阳光均匀晒透、安然躺在一堆农家枕头中间的灰色枕头套,折射着一层毛茸茸的暖光。
三年间所有漂浮无依的心事,此刻像尘埃一样被这坚定而温柔的光线照定,沉甸甸地落进了实地。
她看向他,眼中积蓄已久的热泪终于滚落,嘴角却倔强地、毫无保留地向上扬起。
“好。” 声音虽轻,却斩钉截铁。
院子里爆发出真正的笑声和爸妈的开心招呼,“吃菜吃菜!”“快尝尝妈妈炖的鸡!”
陆建国痛快地喝干了自己的那杯土烧,辣得哈了口气,放下酒杯,脸上是舒展开的满意笑容:“这就对了!我当年,骑那破自行车……”他指着门框上新帖的红双囍,“跑了三十几里地去接你妈过门。这车,”他又用力拍了拍身边那辆崭新的凤凰牌大杠,“得给我儿子争口气!”
陆妈妈嗔怪地看了他一眼,又忍不住笑:“陈芝麻烂谷子,说给孩子听这个做什么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将那盘鲜艳剔透的红山楂移到苏玉青面前,“玉青,尝尝这个,我今早刚沾好的,新鲜着呐。”
苏玉青拈起一颗,那冰糖外壳包裹着山楂特有的酸甜气息,红得如同心口的跳动和脸上的热度。入口,冰糖脆裂清甜之后是果肉略韧的酸意,交融在舌尖,恰似这百味交集的此刻——先涩后甜,回韵醇长。
陆知行隔着桌子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。他看见她吃完山楂后,趁着笑语声喧,慢慢伸出手指,指尖带着一点残余的糖渍粘黏感,竟朝着桌上自己的那杯酒而来。
指尖微微沾湿了酒杯澄澈的边缘。她收回手,迎上他询问的目光,眼底漾起一丝他熟悉的、带着小小狡黠的笑波,如微风吹皱湖面。
“尝尝。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唯有他能听见,轻如耳语,“未来旅程的第一滴滋味。”
阳光慷慨地洒满小院,将新贴的红双囍映照得愈发鲜艳夺目,仿佛整个院落的精气神都被点燃了。八仙桌上的欢声笑语持续升温,陆妈妈又端上一盘刚出锅的、炸得金黄酥脆的糍粑,满溢着米香。陆妈妈不停地给苏玉青夹菜,红烧肉的浓油赤酱、鸡汤的清甜醇厚、冰糖山楂的酸甜交织,连同陆建国那杯土烧的辛辣余韵,都实实在在地熨帖着她的肠胃,也一点点驱散着她心底最后那点陌生的寒气。
“玉青啊,尝尝这糍粑,自己打的糯米,里面裹了芝麻糖芯,趁热吃最香!”陆妈妈热情地招呼着,脸上闪着因高兴而泛起的红润光泽。
苏玉青依言夹起一块,酥脆的外壳在齿间碎裂,内里软糯滚烫,香甜的芝麻糖馅流淌出来,烫得她小小地吸了口气,却忍不住眉眼弯弯:“好吃,真香!”
陆知行看着她满足又带着点孩子气的表情,眼底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。他自然地拿起筷子,将自己碗里一块炸得尤其完美的糍粑,轻轻夹进了她的碗中,换来她一个更甜的笑容。这细微的互动落在陆建国和陆妈妈眼中,两位老人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,谎说他们吃饱了提前退席,把幸福的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。
饭毕,陆建国和陆知行去收拾厨房,陆妈妈则拉住了苏玉青妈的手,力道温暖而坚定:“丫头,走,跟我去后头灶间看看,帮我搭把手烧点热水,一会儿给你们泡点咱自家山上采的野茶,解解腻。”
苏玉青连忙应声,跟着她穿过堂屋。后院的灶间比前院略显昏暗,却收拾得井井有条,土灶台烧得暖烘烘的。陆妈妈熟练地引火添柴,火光跳跃着映在她慈祥而坚毅的侧脸上。
“知行这孩子,”陆妈妈一边往大铁锅里添水,一边轻声开了口,声音像灶膛里温和的噼啪声,“性子随他爸,实诚,能扛事,就是……嘴笨,心里装得下千斤重,嘴上顶多倒出一两。”她侧过头,看着苏玉青,“这三年,委屈你了。”
苏玉青心口一热,连忙摇头:“阿姨,不委屈的。他…他对我很好。”
“好是好,可心里悬着块石头过日子,那滋味不好受。”陆妈妈叹了口气,眼神里满是理解和心疼,“他爸年轻那会儿也这样,闷葫芦一个。可他知道自己想要啥,认准了,就一门心思往前走,不声不响地把该准备的都备齐了。就像门口那辆新自行车,老早就在镇上定下了,说是…要载新媳妇用的。”她说着,自己先笑了起来,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对往事的温情和对未来的憧憬。
她拿起水瓢,舀起一勺水,看着水流注入锅中,继续说:“这傻小子,非说要给你个惊喜,说要在最踏实的地方,把最重的话说出来。这不,连他睡了三年、你枕了三年的那个枕头套,都巴巴地提前寄回来,非得让我今天晒透了,说怕你觉得硬,睡不习惯……” 她的话语朴实无华,却像那温热的灶火,一点点烘烤着苏玉青的心房,让她看到了陆知行沉默背后笨拙却无比赤诚的用心。
“阿姨,我……”苏玉青声音有些哽咽,她蹲下身,主动拿起一旁的柴火,学着陆妈妈的样子往灶膛里添,“我懂他的。”
陆妈妈拍拍她的手背,粗糙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赞许和接纳:“懂就好,以后就是一家人了。这过日子啊,就像这烧火做饭,火候要稳,心要定。知行他爸当年用辆破车把我接来,日子也是一点一点熬出来的。现在,咱家好了,你们的日子,只会比我们更好。”
锅里的水开始泛起细小的气泡,氤氲的白气弥漫开来,带着柴火特有的焦香和暖意。苏玉青看着眼前这位未来的婆婆,看着她被火光映亮的、充满生活智慧的脸庞,心底那份对新生活的惶惑和不确定,如同这锅里的水汽,渐渐消散,只留下融融的暖流。
前院传来陆建国和陆知行说话的声音,似乎在讨论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。
“爸,这车真不错。”陆知行的声音带着点跃跃欲试。
“那是!当年我那破车要是这成色,接你妈过门时能省多少力!你试试,找找感觉,回头带玉青在村里转转,熟悉熟悉。”陆建国中气十足。
苏玉青和陆妈妈相视一笑,默契地没有出去打扰。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棂斜射进来,在弥漫的水汽中形成一道道光柱,尘埃在其中安静地舞蹈。苏玉青的心,也如同这尘埃,在暖阳与烟火气中,终于找到了安稳的落处。
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院角的竹竿上。那三个枕头套,尤其是中间那个深灰色的旧枕头套,已经被晒得蓬松柔软,散发出阳光特有的干净味道。苏玉青帮着陆妈妈收枕头套装新的枕头,手指拂过那熟悉的布料,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油然而生。这不再仅仅是陆知行的枕头,也不再仅仅是她的“临时依靠”,它带着小塘湾的阳光气息,成了这个新家接纳她的第一个、也是最私密的印记。
老黄狗吃饱了,惬意地趴在堂屋门口,尾巴偶尔懒洋洋地扫一下地面,半眯着眼睛,守护着这份宁静的圆满。
陆知行推着那辆锃亮的凤凰自行车进了院子,车轮在泥地上碾出浅浅的印痕。他额角有细密的汗珠,脸上却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兴奋和得意。
“玉青!”他朝她招手,笑容灿烂,“过来试试!”
苏玉青走过去,看着这辆代表着承诺和未来的大杠自行车,心里有点发怵,她可从来没骑过这种老式自行车。
陆建国在一旁当起了教练:“别怕!坐后座!知行,你扶稳了!先慢慢溜两圈,找找平衡!”
陆知行稳稳地扶住车把,示意苏玉青侧身坐上后座。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去,双手有些无措地抓住身下的铁架。
“坐稳了?”陆知行回头问,声音带着安抚。
“嗯。”她点点头,心跳有些快。
陆知行脚下发力,车子缓缓动了起来。起初有些摇晃,他立刻用更大的力气稳住车身,宽厚的后背像一堵坚实的墙,挡住了苏玉青所有的紧张。车轮碾过院中的泥土地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老黄狗被惊动了,起身好奇地跟在他们旁边小跑着,尾巴摇得欢快。
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,风拂过脸颊带着茶树的清香。苏玉青渐渐放松下来,感受着车轮滚动的节奏,感受着陆知行后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。她抬起头,看着湛蓝的天空下,自家院门上的红双囍在视野中晃动,鲜艳、喜庆,充满了希望。
“看,多简单!”陆知行的声音带着笑意,被风吹送到她耳边,“以后想去哪儿,我都载着你去!”
苏玉青没有回答,只是将脸颊轻轻地、试探性地,贴在了他微汗的后背上。隔着不算厚实的冬衣,能感受到他脊背的轮廓和传递过来的温热。这个小小的、依赖的举动,让陆知行扶着车把的手猛地一紧,随即,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坚定充盈了他的胸腔。他知道,这是她无声的回答,是她交付的信任。
他们在小小的院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,车轮印痕交织重叠。陆妈妈站在灶间门口,用围裙擦着手,笑得合不拢嘴。陆建国抱着胳膊站在堂屋门口,看着儿子小心翼翼护着媳妇儿学车的样子,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,眼中充满了对岁月流转的感慨和对新生活由衷的满意。
夕阳的余晖开始为小塘湾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炊烟从家家户户袅袅升起,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和柴火的味道。陆知行终于停下了车,苏玉青从车子后坐跳下来,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轻松的笑意。
“累不累?”他问,抬手很自然地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。
“不累。”她摇头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,“很稳。”
“那当然。”陆知行扬眉,带着小小的骄傲。
晚饭后,一家人围坐在堂屋的炭盆边。炭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,暖意融融。周姨已经回了自己家。陆妈妈拿出一个略显陈旧的木匣子,打开,里面是一些泛黄的旧照片和几件简单的金饰。
“玉青,过来。”陆妈妈朝她招手,拿出其中一枚小小的、花纹朴素的黄金戒指,拉过苏玉青的手,郑重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。戒指有些旧了,尺寸却意外地合适,带着温润的触感和岁月的沉淀。“这是我过门时,他奶奶给的。不值什么钱,就是个念想。”陆妈妈摩挲着戒指,又看看苏玉青和陆知行,“现在,传给你了。日子啊,好好过。”
苏玉青看着手指上这枚意义非凡的戒指,再看看旁边陆知行同样动容的脸庞,只觉得这小小的金属圈,沉甸甸地承载着几代人的期望和祝福。她用力点头:“嗯!谢谢妈!”
“哎!”陆妈妈响亮地应了一声,被苏玉青自然而然喊出的这声“妈”感动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。
陆建国在一旁清了清嗓子,指着炭盆说:“知行,给你媳妇烤个红薯!咱家的红薯,甜着呢!”
陆知行笑着应下,熟练地用火钳夹起一个红皮红薯,埋进滚烫的炭灰里。不一会儿,浓郁的焦甜香气便弥漫开来。
夜色渐深,山村静谧。苏玉青洗漱完,走进陆家为她准备的房间。房间不大,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。床上铺着崭新的、带着太阳香味的棉花被褥。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深灰色枕头,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,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。
她走过去,拿起枕头,将脸深深埋进去。除了阳光的味道,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公寓里熟悉的、清冽的气息,但更多的,是一种混合了泥土、柴火和茶香的,全新的、安稳的气息。三年漂泊无依的心,在这一刻,彻底落定。
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,陆知行推门进来。他换了居家的衣服,发梢还带着水汽。
“还习惯吗?”他走过来,坐在床沿,目光落在她抱着枕头的动作上,眼神柔软。
“嗯。”苏玉青放下枕头,看着他,忽然伸出手指,轻轻点了点自己无名指上那枚朴素的旧金戒指。
陆知行会意,握住她的手,拇指在那枚戒指上轻轻摩挲。“妈给的,就是你的了。”他声音低沉。
“它很重。”苏玉青轻声说,不是抱怨,而是陈述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。
“以后会更重。”陆知行靠近她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呼吸相闻,“我们会有自己的家,自己的日子,还会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没有说下去,只是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,那未尽的话语里,是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憧憬。
窗外,山村的冬夜寂静无声,只有偶尔几声遥远的犬吠。房间里,炭盆的余温尚存,暖意融融。两颗漂泊了许久的心,在红双囍的见证下,在旧枕头的依托中,终于靠岸,找到了共同的家园。明天,当第一缕晨光照亮小塘湾的茶山时,一段全新的旅程,将正式启程。而这一程的每一个站点,都将是他们共同书写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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